美国有成熟的“乌克兰战略”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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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世界政治中的俄罗斯》网站刊发俄外交部外交学院副校长奥列格·卡尔波维奇、外交学院现实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安东·格里沙诺夫题为《美国在乌克兰方向有战略吗?》的文章。文章就美国对乌克兰政策的历史脉络进行了梳理,并指出,正是由于美国长期无法制定务实和全面的“乌克兰战略”,才导致了今天如此严重的危机。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供参考。鉴于文章篇幅较长,分两次发表。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美国和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长期冲突持续加剧,在2022年初达到了白热化程度。双方在乌克兰地位和未来方面面临着无法解决的分歧。两国关系彻底破裂,并完全有可能转向自2014年开始的极具破坏性的制裁对抗。俄罗斯总统普京明确表示,如果当前危机的解决没有进展,可能导致全球军事冲突,而非地区冲突。可以说即便我们没有回到1962年俄美古巴危机时的状态,也已经非常接近了。不同之处在于,60年前的美国和苏联无论对两极对抗,还是对古巴和西柏林周围的地方冲突,都有着非常明确的战略目标和优先考虑。今天,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政策看起来也相当合乎逻辑且见诸于官方文件。但是,美国在乌克兰方向是否制定有清晰战略,答案似乎不那么明确。
当然,解释美国行为的最简单方法是,人们普遍认为美国是在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早就制定的叙事框架内行事的。布热津斯基早在1997年就在其《大棋局》一书中写道:“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帝国”。数十年来,美国的所有努力都导致俄乌两国人民的持续分离。美国在乌克兰方向上哪怕能遵循这样一个长期和共同的战略行为路线,与其在乌克兰问题上开展对话也会更容易些——可预测性总是比混乱更好。但事实上,自1990年代初以来,我们没有看到美国对这个问题采取过统一稳定和经过验证的做法。
近期美国在乌克兰方向上的政策起伏不定——在俄罗斯发起军事行动前的躁动叫嚣,很快便被对乌克兰战场的躲避、无奈和冷漠所取代。美国领导层是否有能力为美乌关系制定一个统一愿景值得怀疑。
尽管美国现任政府大张旗鼓地宣扬其对不可动摇的原则和价值观的承诺,但目前尚不清楚,美国对乌克兰事态的关注将持续多久。
2022年2月,《时代》杂志援引美国驻基辅大使馆的一名高级官员的话称,一年前乔·拜登的团队甚至“不想听到乌克兰的消息”。这也使外交使团的工作人员感到“迷茫”。这句话生动表明美国对乌克兰的政策是多么不稳定、充满机会主义,且缺乏计划性。但这种状况今天并没有改变。如果我们回顾历史,这一点就变得更明显了。
美乌对话史上最重大、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件之一发生在1991年8月1日。在这一天,老布什总统对基辅进行了张扬高调的访问。然而,当时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领导人不太可能对他的这个巅峰时刻感到满意。事实上,这位美国领导人在乌克兰议会发表讲话时反对乌克兰“快速走向独立”,他说:“美国人不会支持那些寻求独立、用地方专制取代遥远暴政的人,也不会帮助那些宣扬基于种族仇恨的自杀性民族主义的人。”尽管老布什的国家安全顾问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后来声称,这次被《纽约时报》讽刺性为“基辅鸡”的演讲不是直接针对乌克兰人,而是与其他共和国的领导人、特别是与摩尔多瓦有关,但它对美国这位第41任总统形象的影响仍然是极其负面的。
老布什务实地察觉到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矛盾加剧的前景,他的国务卿詹姆斯·贝克在与“改革设计师”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的谈话中,甚至谈到了未来俄乌两国之间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但由于基辅演讲的失败,实用主义退居幕后,新的因素介入了。在新闻界的负面反响和苏联随后发生的事件,包括乌克兰拉达通过《独立宣言》的背景下,“乌克兰-2000”、乌克兰民族协会和乌克兰民族信息服务处等团体在华盛顿变得非常活跃,他们要求老布什政府在自决问题上立即支持基辅。很快,他们就设法在美国国会获得了帮助。
总统身边圈子中,这一方案的主要支持者是国防部长迪克·切尼及其激进团队。根据迪克·切尼的一位同事埃里克·埃德尔曼的说法,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贝克称他们为美国政府内部的“乌克兰人”。毕竟,在1991年11月27日,即乌克兰独立公投前几天,在其国内顾问组织的与乌克兰侨民代表的会议上,老布什坦率地承诺将承认当时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独立。然而,当时美国总统的总体政策在美国政界被认为是迟到和优柔寡断的,并在1992年大选前夕增加了他的选举压力。后来,比尔·克林顿直接与列昂尼德·库奇马谈到了乌克兰侨民对他的重要性。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基辅鸡演讲”的阴影,加上对显得不够亲乌克兰的恐惧态度,几乎笼罩着后来的每一位美国领导人。
另一个问题是,在苏联解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都没有这样的 "乌克兰战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后来乌克兰的经济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难以吸引美国企业的兴趣。在军事部署方面,陶醉于 "单极时刻 "的美国认为没有必要使用乌克兰的潜力。五角大楼情报局局长詹姆斯·克拉珀(后来的国家情报局局长)在1993年访问乌克兰时指出,当地军方拼命要求五角大楼使用他们的无线电拦截侦察站,但它们的状况过于糟糕,也没能引起这些外国客人的兴趣。
当时,美国对俄罗斯在解决后苏联空间中出现的冲突的决定性作用感到滿意,克林顿曾直言,俄罗斯在其周边空间内的角色将类似于美国在巴拿马和格拉纳达的角色。
但其中一个冲突是“克里米亚问题”。“克里米亚问题”与黑海舰队的问题在基辅引起了特别强烈的情绪化反应。这就是为什么早在1992年,乌克兰当局就开始将该国领土上剩余的核武器作为王牌,不断将美国卷入与莫斯科的争端的原因。乌克兰拒绝就这个问题与俄罗斯进行双边会谈,并花了数年时间不断勒索华盛顿,试图直接从美国获得对其领土完整的正式保证。美国外交官斯特罗布·塔尔博特和史蒂文·皮弗的回忆录中记录下了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如何巧妙地利用乌克兰最高拉达决议和退出谈判进程的威胁,操纵了白宫对将一个巨大的核武库置于乌克兰(高度有条件)控制之下的前景的恐惧。
1994年1月14日,俄罗斯、乌克兰和美国签署了关于在乌克兰消除核武器的三方声明,后来(在库奇马领导下)又签署了《布达佩斯备忘录》,基辅巧妙地用能够把乌克兰变成流氓国家的 "非流动资产 "来交换俄罗斯不介入克里米亚的命运。克里米亚半岛的自决运动很快被当局镇压。这些文件回避了俄罗斯舰队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基地问题,这最终直接取决于乌克兰的政治动态。就这样,一个破产和政治不稳定的乌克兰成功地将美国的外交引向了它想要的方向。
这个先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1990年代中期,美国试图通过签署若干经济协定和成立“戈尔-库奇马委员会”来重建与乌克兰的关系,不再将重点放在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议题上。但很明显,乌克兰在其“成功经验”的鼓舞下,继续积极操纵美国对乌克兰的“恐惧症”,例如试图通过拒绝与利比亚、伊朗和伊拉克的军事工业合作来换取西方的财政援助。面对乌克兰政府的腐败和新生的寡头政治,华盛顿的热情已经大大减弱。而正是在这一时期,基辅从口袋里掏出了其“欧洲-大西洋”的这张牌。
早在苏联解体前就有人提出乌克兰加入北约问题,但当时提出这一问题完全是一种假设。1989年,科林·鲍威尔就已预料到,“如果明天北约的大门就向新成员敞开,我们在本周内就会收到一些申请,其中甚至可能包括来自乌克兰的申请”。尽管字面意义不大,但这正是在美国违背了詹姆斯·贝克不向东 "移动哪怕一英寸 "的承诺之后开始出现的情景。
在北约宣布扩张之后,基辅几乎立即开始对其未来作为缓冲国的地位表示不满,并将其视作另一个讨价还价的筹码。乌克兰当局对历史上根深蒂固的俄波矛盾进行了分析,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们来说,接近北约的唯一选择是与波兰建立某种双边政治军事联盟,但俄罗斯显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方式。
美国国务院理解局势的复杂性,当时的美国常驻北约代表罗伯特·亨特说:“包括当时的乌克兰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乌克兰可能永远无法加入北约,因为关于这件事,乌克兰的公众舆论一直存在严重分歧。”我们需要说服俄罗斯,乌克兰加入北约的问题不会推进得那么远,同時又不能让乌克兰陷入困境。最终美国通过邀请乌克兰加入“和平伙伴关系计划”才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一计划一般遵循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模式,几年后转变为 "特别伙伴关系宪章"。
但与此同时,在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内部,更令人不安的进程正在展开。1993年5月,克林顿的国家安全顾问、北约扩张的坚定支持者安东尼·雷克在与英国同行交谈时评论说:“如果我们接受乌克兰加入北约,核武器的问题就会自动消失了”。他很快指示他的下属丹尼尔·弗里德、亚历山大·弗什博和尼克拉斯·伯恩斯(他们负责制定美国未来15的对欧政策)制定一份“迈向北约扩大”的路线图。其最终文本指出,“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这样乌克兰就不会沦为“灰色地带”或俄罗斯势力范围的一部分。几年后,克林顿向叶利钦解释说,对乌克兰实行“门户开放”政策对于保持俄罗斯加入北约的可能性而言十分重要。
虽然这是一份非公开文件,而且纯粹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但基辅还是捕捉到了这个风向。库奇马总统的身边的人中,特别是刚刚开始关注这一问题的大西洋问题专家弗拉基米尔·戈尔布林和鲍里斯·塔拉修克,在与西方同事的会晤中积极猜测乌克兰的“欧洲-大西洋”愿景。可以说,乌克兰总统每隔几年就会改变一次在这一问题上的立场,他们总是试图通过这种挑衅来缓解与美国日益紧张的关系,并延长他本人的政治寿命。
但事与愿违。美国显然认为,在科索沃事件发生后,加入北约的支持者人数仍然微不足道的情况下,乌克兰终于成熟了,可以就加入北约进行认真的对话。但北约1999年通过的“新战略构想”指出,北约的扩张应有助于促进民主和市场价值,需要“帮助”乌克兰实现内部转型。而这则是在决定命运的2004年由下一届共和党政府完成的。<未完,待续>
原文题目:Есть ли у США стратегия на украинском направлении?
原文出处: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est-li-u-ssha-strategiya/
翻译:王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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